弘潤/off the floor

 ※贊助人×舞者


  1.

  丁潤浩拒絕他遞到嘴邊的麵棍,僅咬下堆在上頭的火腿,應該有些鹹不可耐,他看著他露出皺著鼻子的笑意。我要減掉五公斤左右,丁潤浩告訴他,說著一些跟他一起吃飯就如何發胖,直到他伸手捏住他的手腕。我喜歡你胖一點,金弘中模糊不清地說。他看見年輕人的臉頰在瞬間漲紅,過於白皙的皮膚在隱藏上一點幫助也沒有。金弘中發誓在那一秒前他完全沒有不良意圖,但只需要一秒鐘。丁潤浩笑著抓起一顆葡萄放進嘴裡,把整盤水果推到他面前。

  哥喜歡的話,我公演結束會再胖回來的。

  丁潤浩用沾滿葡萄汁液的深紅色舌尖舔過嘴唇,濕漉漉的光澤就掛在那裡,直到他們吃完午餐都沒消失。等下回去練習嗎?他裝作漫不經心地抽了紙巾,面前的丁潤浩點頭,乖順地讓他從餐桌對面擦拭嘴角。

  哥要來嗎?

  嗯,可以待一下。

  下午開車送丁潤浩回到舞蹈教室。他沒有馬上離開,坐在空間的邊陲,看著丁潤浩不厭其煩地練習一樣的跳躍與轉圈,直到對方從鏡子裡發現他的窺視,然後笑著向他走來。

  他喜歡看丁潤浩穿過整個房間,沒有一點懷疑的模樣,筆直地以古典芭蕾的方式走到自己面前。他總是會想起第一次見到丁潤浩的時候,休息日的練習室裡,伸展著手腳練習大跳的模樣。穿著合身的上衣和及膝短褲,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從趾尖將自己拋向空中,同時分開前後腿高跳。必須要繃緊全身的肌肉才能完成的一組動作,明明只是長得高的小毛頭,卻像是呼吸一樣出奇得好。只是在登台前的數十次數百次練習之一,金弘中想,往後的每一次表演他仍然會為此屏息,但是沒有一次能那麼清楚地看見那種無關演出的表情。因為只是可以不用顧慮後果的一次練習,丁潤浩帶著赧然的微笑,我不曉得你會這麼喜歡。

  金弘中別開眼神,他說對,幾乎要因無法控制的羞恥缺氧。

  不是知道嗎,我對你很著迷。


  2.

  剛開始是那樣的:一隻鷹冷不防闖入了視野。

  幾秒前才踏入私人空間的金弘中緩慢地眨了眨眼,視線在模糊後重新聚焦,瞬間修長的身體彎起膝蓋後起跳,伸長手臂如同鳥羽劃破空氣,雙腿在空中撐出漂亮的弧線。

  如何,身邊的朴星化低聲說,下一週要初登台,所以帶你來看。

  為什麼?

  嗯?

  就是,感覺你會喜歡,朴星化聳了聳肩。

  他們在週三下午見面,從午餐開始,因例行練習稍微推遲的下午。他載他去吃點什麼,在車上讓丁潤浩點餐,或者不吃,就只是兜兜轉轉。

  公演前一個月開始潤浩會縮起肩膀,說我得減重才行,靦腆地笑著像隻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卻又要討人喜歡的狗兒,他側過臉看他,有些負氣地說我討厭一個人吃飯。

  哥明明才是會忘記吃飯的人,不是嗎?

  我是說,當有人在面前的時候不喜歡只有自己在吃。

  到傍晚回到練習室結束。

  如果跟我碰面很有壓力的話也可以不用每週見面,他放人下車時遲疑地說。丁潤浩瞪大雙眼露出困惑的表情,過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我是怕哥太忙。

  ⋯⋯嗯。

  不然還想多見幾天來著,一週一次的話,等待的時間太漫長了。

  他在排練時間從門外看進丁潤浩所在的空間,通常是在伸展時,或者盯著鏡子的練習。素著臉練習的潤浩有種鬆弛的柔軟,那是一種當他正式登台時難以看見的表情,金弘中想,隱約想要據為己有。然而當丁潤浩跟其他年輕的舞者一起在舞蹈教室裡疏懶地伸展手腳時,偶爾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那很不好,金弘中知道,那裡有一個圈子,而他在那裡之外。

  這是傘,潤浩很早就介紹給他,事實上是整間教室裡進進出出的人他都一一指給他看。他們都對哥很好奇,潤浩用一種隱密中帶著欣喜的表情說,傘老是吵著也想跟哥一起吃頓飯,但我不讓他跟。

  為什麼,不方便跟你的朋友一起吃飯?他故作不在意地問,反而是潤浩扁了扁嘴。

  狗兒清清哼聲,瞅了他一眼,說哥真的不知道啊。

  那樣哥花在我身上的時間不就縮短了嗎,我會很傷心的。


  說是那樣說,還是找機會一起吃了頓飯。傘好會撒嬌啊,像隻貓似瞇起眼睛,坐在餐桌的對面看看他,又看看潤浩。傘跟跳舞的時候的印象一點都不一樣,他說,潤浩點著頭贊同,傘就不好意思地縮了縮。

  弘中哥也跟第一印象不一樣,傘說,不知道會露出這種很放鬆的表情。

  他詫異地指了指自己,傘忽然啊了一聲,笑著說哥不知道嗎?平常看到哥都扳著臉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可是跟潤浩一起的時候看起來整個人都很放鬆。金弘中有些錯愕,支支吾吾不曉得怎麼回答,只好藉故去了廁所。

  順便結帳時聽見了崔傘跟丁潤浩的低語,他不是故意要聽,卻無法阻擋話語飄入耳中。

  所以你們做愛嗎?崔傘問。

  丁潤浩驚呼了一聲,比起責問更像是不知所措的聲音。崔傘不以為意地又問了一次,你跟弘中哥沒有做愛嗎?你們之間有那種感覺。

  他是我的贊助人,丁潤浩不置可否地聳肩。我想跟他做愛,沒錯,但上床不是我們之間的必要關係。

  為什麼,如果你想那麼做的話去做就好了,崔傘像是努著嘴一樣發出不滿意的聲音。

  他屏住呼吸等待一個答案;潤浩說,因為我不確定他是否也用同樣的方式慾望我。


  3.

  我不確定他是否也用同樣的方式慾望我,丁潤浩說;他想像不出在那時那刻,那會是怎樣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慾望方式,讓人髮指退卻,所以假裝看不見房間裡的大象。

  於是潤浩遮起眼睛,說他也沒看到。


  對話在他腦中擺脫不去,輕柔的話語像刺一樣卡在身體中的某處,卻又無法得到一個答案。

  他在一次約好的午餐之前在舞蹈教室跟潤浩碰面,卻在推開門的瞬間發現傘用極為親暱的姿態趴在潤浩的腿上。弘中哥來了,傘像貓一樣伸展著四肢,對他笑了笑,潤浩正低著頭保養硬鞋,聽到他的名字才抬起頭來。

  我們要去吃飯,他拍了拍傘的肩膀,傘才滾了半圈從地板上爬坐起來。回來的時候幫我買個沙拉好嗎,我想去午睡,傘說。

  潤浩說好,極其自然地伸手揉亂傘的頭髮。

  金弘中發現自己僵著看完這些一氣呵成的動作,直到丁潤浩拎著舞鞋來到面前。我們要走了嗎?潤浩笑著將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起上身讓視線與他同高。他點頭,潤浩湊近了些,伸手就要撥開他的瀏海。他下意識躲掉,發覺自己躲閃的瞬間又僵在原地。怎麼了嗎,潤浩問,揚起的嘴唇慢慢抿成不安的角度,他突然發覺自己的情緒外顯得可怕,在那雙清澈的眼睛裡藏不起任何涓滴。或者妒忌,他想,只是搖頭,尷尬地笑了笑試圖搪塞。

  忽而有些難以呼吸。

  他們站在不正確展開的關係線上,每一步接近都歪斜而斷裂。他向朴星化發牢騷,不確定自己的牢騷究竟是否帶有真意,而理應負責的人只是嘲笑他的迂迴曲折。

  你需要的是舞者嗎,還是純粹欲求不滿?對自己誠實點吧。

  不能都想要嗎,金弘中從口腔內側咬住臉頰。我想要他為我跳舞,也想要更多東西。

  朴星化啞然失笑。

  這樣吧,不要只對自己誠實,也對潤浩誠實一點。


  4

  他在陰雨的中午來到舞蹈教室,時間早了點,練習還未結束。丁潤浩將腿放在把杆上層,雙手抓著腳尖,將修長的身軀從腰部對折貼向膝蓋。他觀察著在呼吸中起伏的身體,直到丁潤浩重新抬起頭,從鏡子裡發現他的視線。他露出一個他未曾見過的表情,像是有些懷疑,幾秒後又垂下了眼睛。

  他站在外頭,靜靜等時間結束。

  再出來又是平時的表情。嗯,好久不見?眼前的人輕聲說,他抬起頭,潤浩笑得很漂亮。他想好像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仰視這個人,因為潤浩總是會將視線與他等高,或是放得更低。他伸出手觸碰他的手肘,潤浩困惑地歪頭,靠近點,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丁潤浩在他的觸摸下順從地低下頭,直到鼻尖模糊了視線焦點。他猜他有點想笑,卻又塞滿了疑惑不敢動彈,於是由他先那麼做。抓著手肘的指尖碰上肩膀,再到脖子,最後停在臉上。我要對我的本欲誠實,金弘中那樣看向他說。


  當大象膨脹到再也無法忽視的時候,他們還能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嗎?

  還是潤浩先閉上了眼睛,他湊上前親吻濕潤的嘴唇,觸碰的方式急躁又不得不小心,不免無措得好笑。再試一次,他說,沒有等待回答,潤浩找到他的手指,抓著經過耳際貼上後頸,直到呼吸之間的距離歸零。

  直到大象砰一聲消失。

  本來只是想問你有沒有也想起我,但後來覺得好像一下子太多了。

  潤浩笑著說,又吸了下鼻子。

  我很想你,哥只要知道這個就好。


  5

  他喜歡從難以察覺的角度觀察丁潤浩的模樣,最毫無防備的,漫不經心的,甚至有些莽撞而邋遢,和身為舞者的丁潤浩截然不同的模樣。他坐在無人的觀眾席上看著正在熱身的丁潤浩,外旋髖關節後張開結實的大腿,將柔軟的身軀緩緩屈折伸展。丁潤浩從台上發覺了他的視線,用左手遮住了難為情的微笑。

  遮什麼,我都看過了,他故意哼聲。潤浩就笑得更隱祕而昭彰,張起背脊把臉埋進關節彎處,卻又藏不住發抖。我很開心,潤浩說,因為哥對我變得太誠實了。

  得到一直以來企求的東西感覺很好。

  他看向他飽滿的小腿肚,前腿到腳背延伸成弧線,在他面前彎折自己的潤浩,背部肌理在緊身衣底下安靜地收起,從頭頂到腳底,到更深處。他不曉得比那要更毫無保留的東西。

  太誠實了,會將他淹沒,即使那很好。金弘中瞇著眼睛,知道自己大概也沒好到哪裡去,但很好。

  從這裡,到這裡,全部。

  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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