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星弘/you are my star
十一月的寒風砭骨得刮人,朴星化的下班路徑會經過河堤,他在走下階梯時緩緩拉起了圍巾,沒有注意到傍晚的廣場顯得異常熱鬧。
那個最近唱了大熱OST的歌手說要做busking,他從路人口中大致弄懂了人群聚集的理由,不禁想起了一年前的此時。同樣的季節,同樣的場所,在零星的行人稀鬆經過的地方一個人搬來了音箱跟吉他,坐在廣場的邊緣開始歌唱的人。
-
那是到職剛滿三個月的時候,他在秋天換了工作,不知不覺夜晚就悄悄提早來臨。朴星化自認不是能全心全意為公司奉獻的那種類型,他又趕在忙季入職,終於結束焦頭爛額的一個大案子之後終於能在正常時間下班。從公司出來搭三站公車,再從下車的地方穿過兩條街跟河堤,才會抵達他所居住的舊式社區。
他注意到廣場上有零星的人停留,取下一邊耳機,才聽見了不尋常的聲音。他站在階梯上,放眼望去,廣場的那頭有個人搭起了麥克風,穿著洗得有些泛白的格子襯衫,對著往來的行人唱未知的歌曲。
朴星化是停下來聆聽的行人之一,他站得有些遠,不確定是否會映入歌手的眼簾。偶爾也有幾個人像他一樣稍微停下腳步,更多時候是幾秒鐘,然後想起什麼似地繼續匆匆離去。冬天傍晚的日照褪色得很快,他忍住了寒意,在原地站了兩分鐘。歌手顯然注意到了他的佇足,卻又表現得不怎麼在意,對他挑起了眉,又笑著將一隻手搭上麥克風。他注意到那人在拖長尾音時習慣用雙手抓住麥架,然後輕輕闔上眼睛。
他猜他唱著的不是任何一首發行過的歌曲,用幾乎有些沙啞而短促的聲音唱出急於企求什麼的歌曲,那並不罕見,站在街頭唱著自作曲的無名藝人在首爾就有成千上萬,但他偏偏聽見了,就無法動彈。
或許是因為莽撞得太銳利了,像是所有他曾經迄望卻又未曾擁有的東西。
第二天、第三天,那個人仍在那裡。
朴星化知道自己猶豫著站在那裡的樣子其實一點也無法躲藏,他將半張臉埋在圍巾裡頭,每當歌手抬起頭來,將視線精準地投向他時他都覺得空氣過分乾燥。然而歌手就只是偶爾在一首歌要結束的後奏中短暫地看向他,然後低下頭。比起街頭表演更像是在自己的世界裡,朴星化不禁想問,在睜不開眼睛的聚光燈下也會是同樣的表情嗎?然而不會有回答。
他終於在某一首歌結束的時候向前走去,在敞開的琴盒裡放下最小面額的鈔票。
你接受點歌嗎?他問完才抬起頭,咬著臉頰內側的軟肉緊張地看向坐在那裡的人。歌手沒有馬上回答,幾乎是蹙著眉頭坐在那裡看著他。朴星化忽而後悔了起來,他不應該衝動行事,萬一對方覺得被冒犯到了該怎麼辦才好。道歉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時那人卻忽然笑了起來,用幾乎有趣的音調說好。
好啊,你想聽什麼歌?
他笑起來露出牙齒,帶著一點鼻音,跟歌唱的聲音截然不同。
朴星化眨了眨眼。
歌手耐性地等著他的回覆,於是他有些慌張地喃喃說出曲名。可以嗎?他問,然而在問出口的瞬間險些又為自己的庸俗和無趣感到羞愧了起來。但是歌手並未對他的選擇有所批判,好,他帶著笑意說,你很幸運,我有練過這首歌的和弦。
他站在幾步之外,看他抱著吉他低下頭。
Please, don't see
Just a boy caught up in dreams and fantasies
Please, see me
Reaching out for someone I can't see
歌手在這個晚上第一次將視線定在他的臉上,用異常堅定的方式唱出溫柔的歌曲。
他忘記了呼吸。
-
於是他站在人群之外停下了腳步。
或許是為了錄影收音,暗下來的廣場設置了光源,他因此能清楚看見坐在那裡的歌手,穿著格子襯衫與灰色毛帽的身影與記憶疊合如出一徹。
很久沒有做busking了,歌手說,所以依照約定舉辦,然後,來到了有些懷念的地方。如果有空的話請留下來聽吧,他模糊地看見歌手在微笑中露出整齊的牙齒,我是金弘中,今天就拜託大家了。
人群報以欣喜的歡聲與鼓掌,朴星化站在原地,仍然不太確定時歌手就在麥克風前咳了兩聲。
啊,真懷念,他聽見他說。
一年前,我也在這座城裡的許多地方歌唱,這裡是最後一站。然後,有人跟我點了這一首歌。
所以,再一次,獻給需要這首歌的朋友。
視線穿過人群,定在他身上時朴星化感到頭皮發麻。金弘中,無名的歌手,他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歌手抱著同一把吉他,將嘴唇靠上麥克風時他聽見身邊年輕女孩向同行的友人低呼。
God, give us the reason
Youth is wasted on the young
It's hunting season and this lamb is on the run
Searching for meaning
But are we all lost stars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沒想到能聽到他唱,女孩說,太幸運了。
是啊,他想,我也這麼覺得。
-
他等到了busking的尾聲,人群開始慢慢散去。金弘中為幾個帶了ep來的歌迷簽名,在熱情的問候之中瞥向他,像是篤定他會耐性等待地再次將視線轉回對話的人臉上。終於輪到他時,他只是向他走去,然後才發現還是有些緊張。
嗨,他說,侷促地將雙手藏在外套口袋裡。
金弘中笑了笑,你完全沒變,一眼就能認出來。
是嗎,我只是個普通的聽眾而已,他說。
很開心還能再見到你,我最近太忙了,沒看劇,不知道你唱了OST。
他不太確定自己在說些什麼,開始腹誹是否太過唐突,然而金弘中只是對他聳了聳肩。沒關係,只是第一步的嘗試,金弘中說,隨即又舔了舔嘴唇笑得有點狡猾。
下次會做出讓你無法輕易忽略的歌。
一直都很難忽略,他幾乎結結巴巴地說。啊,那很好,他看見歌手滿意地點頭。
我想謝謝你,所以回到這裡街演,果然就見到面了。
為什麼?他緊張地眨眼。
因為你需要我的歌,即使只是一時衝動。
金弘中又淺淺地皺起眉頭。
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自信心缺乏,只是很開心能成為某個人在某一天特別需要的那種力量。成為歌手最重要的不就是這樣嗎,他看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輕輕揉了揉鼻子。
是啊,就只是,我也很感謝。
嗯。
在那天,給了我力量。
他終於可以說出口。
-
朴星化偶爾會想起那個人,在深冬將至的傍晚,為他唱了一首歌;他總希望那個人已經在更大的場地上歌唱,讓更多人聽見歌曲裡頭閃閃發亮的野心。
他在經過空曠的河堤時慢下腳步,下意識地看向空曠的廣場,然後再次匆匆離去。
他知道他確實辦到了,而他也不再迷惘。
留言
張貼留言